(全章节)木惊枝聆楚_何故蒙尘半身衣小说在线阅读
发布时间:2018-09-13 14:34何故蒙尘半身衣是作者慵十一写的一篇古代唯美的言情小说,不论是虚拟世界架构,还是人物传奇经历,特点都丰富多彩,情节构思精巧生动,连续无隙,任务饱满,文字妙用豪颤。
第一章 墟墉旧事
彼时,雾千里正值阴云浓重,风月尽蔽。
木惊枝染眉扮戏,不知为何,一笔不慎划破了眉梢。血落到妆盒里,他便闹了脾气,素清着半张没画完的脸跑上台,在座客惊怪之色中唱了一曲《凤凰衍》。
一曲罢,雾千里云开雾散,明空万里。
满座瞠目中,他却兀自跳下台,穿过人群跑了。
聆楚赶紧去追,远远的,瞧见木惊枝如风般拦在一个女子面前。
那女子停下来,看着这半面斑彩的少年,面色沉静,“是只小雀儿,何事?”
木惊枝看着她,抿了嘴唇,突然矮身行了个大大的展礼,斑斓硕大的彩翼扑棱棱的在身后招摇,鳞绮恣意,绿蕤修尾,周身流影纷繁,衬得他精致的小脸如花绚烂。
女子略微迟疑,问道:“何故行此大礼?”
“我……我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不知如何表示倾慕,因此……拜礼为敬。”
这番话着实让她愣了许久,旋即舒眉笑了,“你这雀儿,倒是有趣。”
木惊枝仰着痴笑的脸,华丽的羽翼左摇右摆,没有半刻安分。
女子美目流转,伸出纤细的指头拉他起来……
“少主叔叔,快回来!”眼见木惊枝随着那女子越走越远,聆楚忍不住大叫,“不可!她会害死你的!少主叔叔,少主叔叔……”
聆楚猛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寥落晦暗,他惊叫的余音还未消散,在空冷的墟墉禁地悠悠飘着。
“呼……”聆楚擦擦额头的冷汗,转头看向一旁,“我方才又梦到少主叔叔了,他还是那日的模样,赤衣黑发,半面瑞彩,那么好看……喂,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爬起来,面容严肃的指着地上一排码得整齐的石头,“我在说少主呢,你们要敬畏,懂吗?”
偌大的墟墉暗境,他孑然一人,无人应答。
“跟你们说话呢!都聋了?”
回应他的只有水声掩映下寂寂枯风。
他恼怒,硕大的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固执,抬手拎了一条斑驳石柱朝前方砸去,“敢对少主叔叔不敬,砸死你们!”
数丈长的石柱足有一人粗细,浑愣愣摔在地上,砸得地面轰然一震。
聆楚心满意足,耀武扬威的插着腰,转头下了阴阳水涧。
迟山之顶,仰星阁。
早修的徒众也被山后震动扰了心神,窸窣议论四散开去。
“聆楚师叔又发疯了?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迟山早晚被他折腾平。”
“听说,聆楚师叔在墟墉守了少主七百年,也是赤诚之人了。”
“赤诚?少主能以身诱得妖王圣宝,定是仙姿神仪,聆楚师叔随侍多年,怕是早被勾了魂儿吧……嘿嘿……”
“传言见过少主的人,无论男女,皆是痴迷不渡,连雾千里都因他清平云散了……”
“嗄,说得跟你们见过少主似的……”
角落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不屑之音,众人回头看去,正瞧见一人伸手绕到后颈掏出一只虱子,他把那玩意儿丢进嘴里,发出“噶嘣儿”一声脆响。
小徒们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一声:“见过从心师叔。”
从心此人,已在迟山千余年,颓唐懒散,邋遢古怪,少与人接触,若说他对谁亲近,恐怕就是他养的那只同样古怪颓丧的猫了。
倒不知,他今日来了什么兴致,竟会出现在仰星阁。
有胆大的小徒试探着问:“师叔,听闻您曾随少主左右,给我们说说可好?”
“嘘……可不敢乱说,被幽思那老顽固听见……啧……”从心倦懒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未褪的酒气。
“从心师叔,您就给我们说说,我们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几个嘴甜的上前讨好他。
“说说……咳……嗯……”从心拉了个长音。
“哦哦哦!明白!”小徒们迅速搜了身上散碎薄钱,凑了小小一捧,递到从心手中。
从心满意的咧了咧嘴,也不废话,慢悠悠的开口。
“众所周知,迟山圣主乃是暗鹫血脉。然而,一千年二百年前,主母竟诞下一只斑斓惹眼的朝雀。圣主大怒,欲将其抛入墟墉,谁料那小雀儿一声惊啼,晦避三光的内殿竟不知从何处照进一道日光。圣主犹豫再三,将那雀儿送与祖师元濯抚养,祖师因其惊声善啼,取名:木惊枝。”
从心顿了顿,挑起眼皮瞧着众人身后,狡黠的笑了。
他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小少主百岁以后,便荒糜放纵,不修廉隅。整日与几只蝶鹊厮混于雾千里,艳衣瑞彩,甘为戏子花伶……所幸并未惹下大祸,祖师也便随他去了。直到七百年前……”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
小徒们心切,急着问:“七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少主怎么会沉于水涧?他果真与妖王……”
“你们如此惦念少主,去墟墉陪他可好?”
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后出现,徒众闻声,皆是背脊一凛,立刻把头埋得深深的,“幽师叔……”。
来人黑衣白面,细目薄唇,腰背笔直,走路悄无声息,像极了一只矜傲的鹤。他斜眼瞧着众人,袖中蓄了一道暗风,声音冷冽入骨,“方才是谁,胆敢提墟墉旧事?”
墟墉,阴阳水涧,沉睡七百年的惊枝少主,那是迟山在喉之鲠,而今,竟被随做闲谈,着实可恨。
众徒皆是浑身战栗,冷汗淋漓,却无人敢应声。
“没人回答,便全都要受罚。”幽思的语气越发寒凉。
“老顽固,你还真打算吓死几个?”从心打了个哈欠,晃荡到幽思面前,站没站相,咧嘴一笑,“我说的,我去墟墉便是。”
他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挡住幽思的袖口,暗风退散。
幽思细长的眸子透出一丝愤怒,“老杂碎,你变着法儿跟我作对是吗?”
“嘿,反正有人承认了,何必为难孩子们。”从心大手一挥,“都出去吧,没事了,都吃饭去……”
小徒们慌措的看向幽思,不敢妄动。
幽思无奈,拂袖道:“退吧!”
“多谢幽师叔,多谢从师叔……”
小徒散去,幽思眯眼看着从心,“当着这么多人说要去墟墉,你玩疯了是吗?”
从心颠了颠手中的散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若是主上知道,定会……”
“老顽固……”从心打断他,“我的命是惊枝少主的,木如倾这样的东西,还不配做我的主上。”
第二章 老杂碎的猫女儿
幽思闻此言,肃谨的面色终于有了缓和,鼻息中竟透出一声呲笑,“少主素爱洁净,若是知道你这邋遢杂碎还惦记他,定是万分嫌弃。”
“当年,这小祖宗用一百零八种鸟兽骨头拼了我这么个杂碎陪他玩儿,就该考虑后果。”从心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最近总梦见少主,元濯祖师留下的珏扇也开始有响动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要醒了?”
幽思盯着从心的眼睛,“你想去就去吧,墟墉如有异动,聆楚那呆鸟怕是应付不来。”
“呦,老顽固今儿开窍了,准备好翎蛇酒,等我接少主回来!” 从心脏兮兮的手拍拍幽思白净的脸,留下几个黢黑的指痕,忙不迭蹿出去了。
他沿着荒僻小径晃晃悠悠的走,路过一个破旧木屋时,从里面拎出一只打瞌睡的猫。
那是一只通体赤红的猫。
当年从心在山脚下捡到它的时候,它躺在一堆秋落的红叶里,从心没注意,一脚踩上去。
那猫儿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叫,便没了动静。
将它捡回房中打理干净,才发现这灰头土脸的小家伙竟是一只通体赤红的灵猫,只是行动实在迟缓无力。
“如此迟迟缓缓……便给你取个名字叫徐行吧,同意就点点头。”
那猫儿懒洋洋的抬起头,又窝了下去,不知是点头还是打瞌睡。
从心乐了,“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你这小东西,倒是跟我懒到一块儿了,以后我护着你,我就是你干爹,听到没?”
一百零八种骨头拼成的东西,去给一只猫做爹,这样离奇之事,亏得从心想得出。
但是颓散如他,却真的开始用心护着徐行了,这一护,便是七百年。
“徐行,爹要去墟墉了,你去不去?”
赤色的猫儿没用任何动静,懒洋洋的窝在他手臂上。
“算了,爹不在,你肯定要饿死,带你一起去,说不定能见到少主,爹跟你说,少主长得可好看了,好歹你也是个雌的,得瞧个新鲜……”
他碎叨得像只麻雀,一路朝山后走去。
墟墉,迟山禁地,阴郁空寂,寸草不生。
从心站在散着腐味的石门口,徐行睁开了一路半阖的眸子,抬头看着这个被浮尘遗忘的幽暗之地,紧接着,她轻轻纵身,跳进了石门里。
“哎哎你……” 从心紧走两步,伸手扯住徐行的后颈把她提溜起来,“还没见到少主你就精神了?我告诉你,这地儿不比别处,不能乱走,这里面……”
他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孩子般的吼叫:“少主叔叔是世间最好的!”
紧接着又是天塌地陷般的“轰隆”声。
从心头上的虱子都被震落下来了,“听见了吧?里面有只呆鸟,你爹这把散碎骨头,可是扛不了他几下,老实点,知道吗?”
徐行温顺的点点头。
难得见她及时给了回应,从心笑眯了眼,把她放在肩头,朝墟墉深处走。
远远的,瞧见一座石山,从心晃了晃脖子,背后抖出一对鹰翼,呼啦哗啦的飞到最上面。
这些年,徐行早就习惯了这个有一百零八种习性的杂碎爹化形出各种东西,也足见了少主当年拼凑他有多随意。
最高处是宽大平整的石台,从心刚落下,突然一只手猛钳住他的喉咙。
徐行掉在地上,抖抖脑袋,抬头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瘦小白净,硕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从心,满是警惕。
这就是聆楚?
徐行一直以为,那每日闹得墟墉天塌地陷的聆楚该是个粗莽汉子才对,不想竟是这般清澈少年模样。
“咳……呆鸟你快放手,看清楚,我……是我……”从心憋得满脸通红,勉强挤出几句话。
少年的眼神呆滞良久,才慢慢开口,“杂碎?”
“快点……快松开我……”
少年放开手,从心弯腰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你这手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差点弄死我……”
聆楚盯了从心半天,又看看地上的徐行,愣愣开口,“杂碎……和猫?”
如此诚实的言辞噎得从心龇牙咧嘴,“我说老呆鸟,七百年了,你还是只有提到少主的时候嘴巴才利索……”
聆楚依然呆呆的看着他,那表情,明显知道这是个相识的人,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在此七百年,林间腐肉为食,涧中寒水为饮,太久没见过活人了。
从心还在嘚吧,徐行听得烦了,慢慢往石台边溜达。
石台后沿下,便是阴阳水涧,数十丈深的涧底,石壁陡峭。她赤色的小爪子扒着台边往下看,昏暗的山涧,水流泛着凄寒冷光,在最深处积成一个水潭,几道铁索垂向水潭深处,那铁索尽头似有一人影,隐隐约约,却看不真切了。
那人影,便是惊枝少主了吗?
在墟墉这些年,关于这奇怪的少主,流言蜚语从未断过。
从心的嬉笑,幽思的讳莫如深,小徒们又崇拜又惊惧的表情,元濯祖师的死,还有他与妖王荒诞到让人无法相信的传说……徐行始终捉摸不透,这惊枝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
如今近在咫尺,她倦怠了七百年的心,竟也生出些许好奇。
越是看不清,便越是下意识的伸头去看,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顺着石壁掉了下去,只来得及发出微弱的一声“喵……”,便一头砸进冰冷的水里。
涧底水流很急,徐行直接顺流漂走,被冲得七荤八素,最后拦腰挂在一道铁索上。
她紧紧抓着铁索,浑身的毛又湿又冷,爪子磨出了血,吧嗒吧嗒滴到水里。
勉强睁眼朝四周看,很快,她意识到,这就是刚刚看到的水潭。
那……这铁索所垂尽头,便是那位少主了?
徐行犹豫了片刻,好奇终是盖过了恐惧,慢慢探头下去……
借着水潭清光,水中一张迷蒙的脸若隐若现的投进了徐行赤红的瞳孔。
她看不真切,又往下探了探……
突然,所有的铁索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第三章 少主醒了
徐行听到石壁上传来从心的喊叫,紧接着是他呼啦呼啦飞下来的声音。
她有点慌了,四肢死命抱住铁索,等着从心来救她,然而不消片刻,她那无力的身子便被巨大的震动抖落,空空的往下坠……
恍惚间,似有一双冰冷的手托住了她,她听到一个雾蒙蒙的声音说:“这猫儿的尾巴不错……”
“哎,醒了醒了……睁眼了,老呆鸟你别动她……看她眼睛……红的!红的!哈,是徐行没错了!”
徐行朦胧醒过来,就听见从心大嗓门嚷嚷。
烦……
她挥着爪子想扒拉从心,眼见着自己抬起的却是一只玲珑纤细的手。
手……手!
徐行猛地坐起来,头晕目眩。
从心过来扶她,“呦呵,你刚化成人形,可慢着点……”
人形……徐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没有了赤红的毛,确实是人的手。
又摸摸自己脸,光滑细柔。
她抬头看着从心,愣愣的问:“毛没了?”
从心瘪瘪嘴,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我刚才和老呆鸟猜了半天,就猜你醒过来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你也太难捉摸了!”
聆楚也点点头,一脸真诚的应和,“我们都没猜到。”
徐行慢慢坐直适应这具身体,尾骨一阵剧痛让她清醒了许多,手指依然在摸自己的脸。
从心反应过来,抽出腰中短刀递过来,光亮的刀背映出徐行的模样。
白……这是徐行的第一反应。
这张脸太过惨白了,没有丝毫生机,好像她才是那个七百年不见日月的人。
徐行认真的看着自己,浅眉纤面,整张面庞都太过寡淡,所幸生了一双桃花眼,还有那血红的眸子,算是给沉郁的面色提了点气,只是……已经完全找不到从前的痕迹。
七百年前,她也是那样高贵美丽的女人,樱唇凤目,乌发凝脂,少有生灵入得她眼,而今,却落得如此境迹。
徐行沉了口气,看着那张死人一样的面孔,静静的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问从心:“刚才……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刚才,告诉你老实点,我一回头你就没影了,那潭底可是阴阳涅,要不是少主正好接住你,你今天就生祭这水涧了!”
“少主?”
“对,少主!他醒了……”从心侧开身,朝身后一指,“八成是被你吓醒的。”
徐行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个散着水雾的人影在石台正中打坐。
那身影苍色衣衫,氤氲笼身,背后抖开着巨大的翎尾,这翎尾却没有朝雀该有的华羽翠旄,徒然只剩灰白色笼了一层淡薄雾汽,簌簌滴着水,面目也被水汽遮了,辨别不清。
徐行问从心:“这少主,似乎与你讲的不太一样……”
从心嘿嘿一笑,“谁知道呢,以前花枝招展的,涧底泡了七百年,竟褪色了。”
聆楚插嘴:“才没有,少主叔叔还是喜欢红色,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撅了红色的猫尾巴。”
“猫尾巴?”
“就是你的尾巴呀!你尾骨不……不疼吗?”聆楚许是太久不见人,诚实的言语还带着憨厚的笑容。
从心一巴掌把他拍倒,尴尬的对徐行笑,“少主从前断了一截小指,一直未及修补,方才他瞧见你的尾巴,说好看,便截去做小指了……”
徐行直勾勾看着那个水色弥漫的侧影,眉头一点点蹙起来,从心赶紧又说:“其实少主他很好的,就是有点任性,他是以为你死了,所以才……”
他再说什么,徐行已经听不清了,因为那苍衫之人遮身的水雾终于散了,一张白皙精致的面皮落在了徐行的视线里。
徐行慢慢站起身,尾骨剧痛袭来,刚刚化形的身体一时难持平衡,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从心赶紧扶住她,“没事吧?”
徐行给了他一个疲惫的笑,没有回答。
木惊枝睁了眼,露出一双雾气昭昭的眸子,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直走到徐行面前,低头看她。
他的左眉梢带着一道浅浅的赤色印记,在白净无暇的脸上,像一道穿透晨雾的光,明澈如画,勾魂摄魄。
“你叫徐行?”他的声音褪去了水汽,听起来清冽如风。
徐行看着这个撅了自己尾巴还一脸平静的家伙,微蹙了眉头,并未答话。
“方才,我以为你死了,故此拾了个便宜……实在抱歉。”木惊枝举起自己的右手,“不过你看,融合得甚好,多漂亮!”
修长白皙的手指,唯独小指是惹眼的血红色。
他淘气的把五个指头抖来抖去,“瞧瞧,好看吧?你这尾巴真不错……”
那玉中带血的色泽倒确实好看,一只朝雀能和猫的尾巴融合到如此地步,徐行也觉得意外。
她正要开口说话,木惊枝却突然跳远,把手死死背在身后,像是小孩子护着自己心爱的玩件,“你先别说话,这个尾巴,我喜欢……我不会还给你的!”
已融合至此,谅谁都知道还回来也没用了。这家伙,不是已经一千二百岁了吗?如此幼稚行迹,是要做哪般?
徐行尾骨阵阵疼痛侵袭着四肢百骸,虽已是人形,却也毛发直竖,冷冷的回了一声:“不必为难,一节尾巴而已,少主喜欢,便做赏玩吧。”
见她不要尾巴,木惊枝立刻把眼睛弯成两道亮晶晶的弦月,一步跳回到她身前,“这样吧,我不白拿,我补偿你,好不好?”
“不必……”
“别啊,你要什么,我让杂碎去给你抢,只要你说得出,他就抢得到!”
“少主,我闺女想要啥,我自然会给她弄来,不劳您费心了吧……”从心抱着手臂,满脸邪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捅聆楚的胳膊,小声说:“呆鸟,七百年没见你的少主叔叔哄姑娘了吧?现在这功力可是退步,连只小猫都哄不好……”
两个家伙捂着嘴,可是笑声放肆的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木惊枝瞪着从心,“杂碎,你长本事了。”
“少主,这可是墟墉石顶,您要是还想下去,最好别打我们俩,我们残了,您就得自己慢慢爬下去了。”
第四章 我要打他
木惊枝是朝雀,翎尾太过沉重,无法御风飞行,且天生怕高。
从心每次喝醉酒,都会手舞足蹈的讲起木惊枝当年怕高的笑话。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敢拿这个来威胁木惊枝。
看来他说的没错,这少主确实待他甚好。
木惊枝吃了瘪,伸手指着从心,“等下了山,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漂亮的脸蛋气得圆鼓鼓,倒有几分可爱。
徐行突然觉得他这样子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只瞧着那顽童般的赌气模样,终是忍不住,侧过头去笑了。
见徐行笑了,木惊枝便不再理会从心,弯下些身子凑近她,“徐行,你这名字,定是从心那杂碎取的吧,你一个女孩子,怎能叫这样粗陋的名字?不好不好……”
从心依然在一旁憋着笑,“少主,那您说叫什么?”
“眼睛这么红,就叫小红!多好听!”
徐行被这“不粗陋”的名字惊得一缩脖子,从心又一次笑出声来。
倒是聆楚,一脸认真的解释着:“少主叔叔最喜欢红色,他这是喜欢你呢。”
喜欢红色……曾经,似乎也曾有人笑靥如花的叫她红姐姐,只是那家伙……
徐行缓了缓心神,“多谢少主抬爱,徐行这名字叫了几百年,纵是粗陋些,也习惯了。”
“那怎么行……”
“惊枝少主七百年未回浮尘世间,就没有大事要做,打算一直在此与我这小兽闲聊?”徐行冷眼瞧着木惊枝,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木惊枝似乎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嫌弃,“大事……我有什么大事吗?”
他细长的指头戳着下巴,似乎在认真考虑,突然眼睛一亮,“哦对,我七百年都没喝过酒了……聆楚聆楚,快快快,回迟山,找幽思要翎蛇酒!”
他好像一刻都等不了,飞快的跳到聆楚背上,“快快快,下去。”
聆楚倒是听话,一言不发,展出一对巨大的羽翼,稳稳的朝下落去。
徐行怔怔的听着木惊枝在聆楚背后大呼小叫,问从心:“这少主……在水里泡傻了?”
从心伸手把她托上自己的肩头,也慢慢落到地面,“他啊,便是这样的吵闹脾气,他若沉静下来,可不是好事。”
徐行仔细看着前面欢脱的苍色身影,总莫名觉得在哪儿见过,只是颓丧了这七百年,许多事,只有一个模糊轮廓,实忆不起太多了。
七百年前的事,记不记得,又能如何呢?
罢了……
四人出了墟墉石门,外面正是晴明舒朗的好天色,木惊枝停下脚步,抿了抿嘴唇,表情似乎不太舒服,聆楚也皱了眉。
太久未见日头,他们俩都有些难以适应。
这一刻的迷顿,便听得纷乱翅翎抖动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大群黑翅之人落在近前。
为首的,徐行见过,迟山之主,木如倾。
他生得高大健硕,满眼都是凶狠的光,劈手便揪住木惊枝的衣领,“我以为你会烂在那水涧里,没想到你还真醒了!”
木惊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漂亮的眉宇间透着一层清霜,与方才那个顽劣的孩子判若两人。
紧接着,他单手捏住木如倾的手腕,翘起嘴角,语气温柔,“如倾兄长,别来无恙?”
他的表情看不出用了多大力气,可是木如倾一脸横肉都开始颤抖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野种,你命真硬啊……”
“蒙兄长挂念,暗藏了八道毒咒护我周全,定不敢有失。”他的语气轻快极了,甚至带了一丝俏皮,好像那八道毒咒是真的是兄长送他把玩的小物件。
木如倾奋力甩开他的手,嘴角带着嘲弄,“八道大咒还能活过来,看来当年那一晚,妖王对你疼爱有加啊。”
此言一出,徐行便听见从心短刀出窍的声音。
七百年前,木惊枝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睡在妖王寝殿,而妖王明鳞从此消失。浮尘众生皆言木惊枝以身诱得妖王金丹,致妖王散灭。流言四散开去,愈发传得不堪入耳。
从心说,除了木惊枝,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可木惊枝并未解释过,连对他都没有,任凭蜚短流长,充耳不闻。
徐行看见木惊枝负在身后的右手慢慢捏紧,又慢慢松开。
然后,他侧身对聆楚一笑:“我要打他。”
聆楚“哦”了一声,转身挡在徐行面前,展开巨大的翅膀遮住她的视线,“少主叔叔说过,女孩子不可以看打架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便传来一声木如倾惨叫,紧接着便是混乱打斗之音。
徐行看着面前苍白的少年,他没有丝毫表情,她却满心疑惑。
聆楚守了墟墉七百年没出过任何岔子,定是本事卓绝。而从心那点能耐她是知道的,杂骨覆身,做些机趣玩乐尚可,要说打架,几下便散了。
木惊枝却偏偏留下从心帮手,这是要……报复从心刚才嘴欠?
她有点惦记从心的身体,想偷眼看看。
聆楚立刻把翅膀开得更大一些,硕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许看打架,你要听少主叔叔的话。”
徐行无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少主叔叔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说说他在想什么?”
“他喜欢你。”聆楚的脸上一本正经。
徐行怀疑这小子的憨厚老实全是装的,正不知如何作答,聆楚的羽翼突然被人拨开。
木惊枝俊俏的脸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徐行面前。他忽闪着一双潋滟如水的眼睛,笑眯眯的问:“小红,你还好吧?”
小红这名字着实让徐行哭笑不得,只好敷衍道:“少主这么快就赢了?”
“都怪从心太笨,要不然赢得更快。”
从心!徐行眼瞧着这家伙打斗之后依旧清爽如水,顿觉不好。
绕过木惊枝一看,果然,从心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脏兮兮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
徐行紧走几步把他扶起来,“你还好吧?”
从心呼哧带喘,“太……狠了,不就……不就开了一句玩笑吗?非要累死我他才出手……都七百年了,还是那么爱记仇……”
第五章 看我,好看吗?
他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徐行,“还是徐行对我好,没白疼……”
徐行看着他自作自受的惨样,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也笑我,小没良心的……”
徐行不再理会从心的聒噪,转头看着木惊枝。
身后不远,木如倾和他的随从们悉数跪在地上,浑身凝着寒霜,面色发青,嘴唇黑紫,没有一个人动弹。
木惊枝走过去,欢快的盘腿坐在木如倾面前,伸手从木如倾的发冠中抽出了正中的那根羽毛,“圣主火翎,啧……好尊贵的身份,看来……老东西已经死了?”
木如倾的嘴唇拼命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的看着木惊枝。
他越是这样,木惊枝笑得越开心,把火翎插到自己头上,笑容好似抢到甜饼的孩童,纯净可人,又凑近了一些,满脸单纯的问:“兄长,看我,好看吗?”
木如倾的眼眶都要瞪裂了,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咬牙声,脸上的霜寒越来越厚重,都快看不清面目了。
那火翎插在木惊枝披散的头发上,很快滑了下去,他鼓了鼓腮帮子,满不情愿的捡起来,放在掌心端详,“这么不安分的物件,不要也罢。”
说罢,他看似随意的合拢了手掌,再张开时,掌中只剩一片细碎的粉末。
他站起身,负手俯视木如倾。
“任何物件都该有它的样子,若是连自己的位置都看不清明,那便是无用之物了,您说对吗?”
木惊枝带着温柔的笑,将那一把粉末撒在木如倾头上,“物归原主。”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师父留下的倚风院,兄长以后便要绕着走了。”
木惊枝说罢,没有看任何人,独自往迟山方向走去,聆楚自觉的跟着。
倒是徐行和从心,一个刚断了尾骨,一个打得筋疲力尽,只能如落难一般,迟迟缓缓的走在后面。
迟山后山腰,于篾竹林右折,一片藩篱草后,可见红墙小筑,便是元濯祖师留下的倚风院。
进了院门,见聆楚正蹲在门口发呆。
“呆鸟,少主呢?”
“疗伤,不让进。”
“果然还是有伤的?”
聆楚面沉似水,“八道大咒,怎么可能没伤……他醒来以后竟什么都没告诉我,从前他擦破点皮都要闹人的。”
“少主啊,掉一根汗毛能矫情一个时辰,真锥心刺骨时,却是只字不发的……”从心叹了口气,“我去找老顽固弄点酒,小祖宗惦记着喝酒呢。”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随着清凛的说话之音,黑衣男子踏入院中,甩手将一坛酒丢给从心。
从心笑了,“不白喝你的酒,你的主上正在后山受罪,少主无心杀他,这救主的功劳,送你了。”
幽思挑了挑眉,“都不让我看看少主吗?”
“少主只惦记你的酒,别自讨没趣。”
幽思狭长的眼睛盯着从心,微微翘了嘴角,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徐行早已习惯了他俩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方式,也懒得理,靠在一边运气,让骨头的痛楚慢慢平复下去。
从心把酒坛子递给她,“徐行,给少主送进去。”
“为何我送?”
“似少主这般风流俊俏的人物,可不得有个俊秀的人儿陪他喝酒才行……聆楚那张呆脸少主早就看腻了,我又刚惹了他,所以只能你送……”从心笑得几乎猥琐。
徐行懒得跟他这张破嘴辩驳,伸手接了坛子,推门进去。
这屋子,徐行并不陌生。
从心虽然自己邋遢,却隔三差五便会来这里打扫,每每这时,徐行便会到处溜达。
屋中垂着颜色明艳的锦帐,描着大朵牡丹的花瓶,墙上挂着十二张美人图,乍一看,以为进了烟柳之所。
从心曾说,元濯祖师从前几千年都过得清汤寡水,自从惊枝少主长大,这院子便开始花哨起来,到最后,除了祖师的拂尘幸免一劫,其他都换做炫目的颜色。
徐行冷笑,以这少主的品味,如今,怕也只是身上褪了色而已。
前厅无人,她听着后面似有动静,循声过去,木惊枝正站在窗口。
山间冷风灌进来,他苍色长袍和黑发被吹起,像是一面高大的迎风纛旗。
这……疗的是什么伤?
“送酒。”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木惊枝好像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徐行这才发现他衣衫敞开,露着胸膛苍白的皮肤,心口的位置,是一大块淤黑的印记。
看见是她,木惊枝倒也没藏着掖着,只是璨然一笑,“小红送的酒肯定最好喝。”
但是徐行分明看见,他转回身的那一刹那,眉头还结着沟壑。
“你还好吧?”
“没事儿。”他慢慢裹上衣服,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语气漫不经心,“这玩意有点烫,吹吹风就好了。”
一个叱咤风云的少主,已经要靠吹风这么低级的办法来缓解痛楚了。徐行也懒得揭穿,他说没事便没事吧。
“酒放这儿了,少主安饮。”
“你不喝点?”他的眸中的雾气还未完全消退,半朦胧半清澈,眼巴巴的看着她,漂亮的脸蛋满是无辜。
徐行并不吃这一套,“少主自己享用就好,徐行告辞。”
她转身欲走,木惊枝一个箭步跳到她面前一步,回手关上了后厅的门。
他从镂空的雕花后朝徐行呲牙一笑,像个淘气的孩子,“小红,你别走好不好?”
朱漆木门,精致细腻的雕花,屋中色彩纷乱,空隙中小半张白皙清致的笑脸……
流影纷错,徐行有些恍惚,这半脸,竟是如此熟悉……她早就见过!
那时,她叫沉衍,是妖王座下最受宠的琉主。
半面斑彩的少年人拦住她的去路,展翎垂地,笑靥如花,说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天成之颜。她那向来高傲冷淡的心竟莫名柔软瑄宜,耐着性子,应了他叫自己红姑娘。
转天,她见得那漂亮的红衣背影欢快的入了妖王寝殿,硕大的披风都掩不住雀跃的屏羽,她这才知道,那说着漂亮话的家伙,不过喜窥世间所有美丽之物。
少年的嬉笑玩闹,她这般孤冷,竟当了真,可笑……
心灰意冷下,她被人暗算失了条性命。
九命灵猫,这第九条命,便是在从心手中才算活了过来。
只是她这执拗颓丧的脑子,竟从未想过,那明艳的红衣少年和这蜚短流长的惊枝少主,竟会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