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嫁我》是由网络作者谢小茶所写的一部古代言情小说,将军嫁我顾昀明殊是小说主人

发布时间:2019-01-21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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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嫁我》是由网络作者谢小茶所写的一部古代言情小说,将军嫁我顾昀明殊是小说主人公。这本书全文讲述双生姐姐成了金枝玉叶,慈母严父突变索命阎罗,所居之地成为一片焦土,苦命的国公家小姐卫明珠只好女扮男装一路逃逃逃,逃成了世子爷的亲随,逃成了逍遥王爷的兄弟,逃成了国舅爷的知己。
  那人眼睛瞪得溜圆,额前垂落的头发梢一翘一翘的,突然又笑起来,不生气了。他笑得弯着眼,再次将小盒子递给明殊:“好了,我瞧你也没多大,不跟你个小孩子计较。这糖很甜的,送你甜甜嘴儿。”
  明殊拿两根手指头将那糖盒子拎过来,入手一惊,这盒子看着小,份量不轻,竟然是纯金打的。四角包着青玉,盒子上透雕了五蝠牡丹,四周一圈葫芦纹,还拿米粒大的珍珠和红宝镶了牡丹蕊,且不说这盒子里是不是真装着糖,光这个盒子就值二三百两银子了。
  站在她身边的哈少良探头看见,倒吸一口凉气,咬着拳头才没叫出来。
  “尝尝啊尝尝!”这公子对明殊很感兴趣的样子,直催着她。明殊摸着小锁扣,揭了盖子,发现这巴掌大的金匣子里果真就装了满满一匣子糖。金黄色的粽子糖,一颗颗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里头还裹着松仁或是瓜子仁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可是京里六味斋的松仁粽子糖,有钱也买不来的。”那公子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说,“就当是你刚刚救我的谢礼了。”
  哈少良在一旁咽了口唾沫,人家说是拿糖当谢礼,这糖能值几个钱?单这装糖的金匣子就够寻常人家三十年嚼用了。
  明殊在盒子里拈了块糖扔进嘴里,然后盒子一阖又递了回去:“糖我吃了,盒子还你。”

第1章 招人

  春寒料峭。

  虽已入了二月,从袖口钻进来的风还是像把刀子似地刮得人骨头生疼。此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灰铅一般低低压着的天幕隐隐绰绰地翻出一抹亮色,伴着不知哪家的公鸡扯着脖子发出一声宏亮的啼鸣,沉睡的府城渐渐醒了过来。

  自天色微明到日头从云层缝隙单薄地显出身形仿佛只是转眼间的事,沉寂了一夜的城市便如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就完全清醒过来。原本空旷的街道上不知从哪里窜出无数的男女老少,行色匆匆神情各异地走过巷口。临街铺面的铺板在伙计的哈欠声中一扇扇打开,白色的雾气夹带着浓郁的面食香气四散而出。

  城南靖威将军府西角门处,早早便聚了五六十人,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袖着双手眼巴巴地看着那扇镶着铜钉的乌漆木门。

  这些人穿着一色的青色粗布衣裳,布料单薄,紧贴在身上,脚下穿着不怎么合脚的布鞋。他们高矮胖瘦各不一,不过五官都很端正,年纪也只在十四五,至多十八九。虽然都是齐整的半大小伙子,但在夜风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再怎么精神的人此刻也都冻成了鹌鹑,面孔青白,只剩打战的份儿了。

  曦光中,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顶风披露的少年们精神一振,立刻拔直了身板,目光中露出渴切。

  精干的中年男子头上戴着皮帽,袖着双手,脚步沉稳地在他们面前慢慢走过,一双精明的眸子在这些小伙子脸上身上扫了一回,手指轻点,从里头挑了十来个人,让他们站到另一头去。

  被挑中的一脸喜不自胜,没被挑中的俱都塌了肩膀,一脸凄惶的垂下了头。

  不过半刻钟的工夫,人已被挑成了两堆儿站着。中年人挥了挥手,便有两个穿着青衣的汉子抬了筐出来,掀开上头厚厚的白布,露出堆着尖尖的冒着白色热气的暄白大馒头。

  “天儿冷,一大早冷飕飕地候在这儿也难为你们。”那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这回没挑中的,一人两个馒头十个钱回去吧。”

  刚刚还愁云满面的小伙子们立刻欢呼起来,排着队去领自己的馒头和铜板。

  人群里走出个四十来岁的白胖子,虽不是穿绸裹缎,可也干净齐整,配着一张天生笑脸,看着格外喜气。

  “哈爷您日安。”

  那中年人眼皮子翻了翻,寡淡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目光倒是柔和了些:“这回子送来的人不错,老李你费心了。”

  “您这话说的,可折煞小李我了。这么些年多亏您老照顾着,我才能得口饭吃。”白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地跟着那中年人带着挑出来的十几个年轻人进了外院的院门。

  走在队伍最后头的是个身材瘦小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见他缀在队伍后头,不少落选的人都露出愤愤之色。

  就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倒的家伙,是能挑水还是能劈柴?放着他们身高体健的汉子不挑,将军府的管事眼睛这是长瘸了吧。

  一边往嘴里塞着暄乎乎的馒头,一边拿眼刀戳人,却见那小矮子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粉白一张小脸,五官灵动秀气,只有两道长眉斜飞入鬓,浓黑直挺,将原本有些偏女气的脸衬得英气勃勃。

  这小子长得真俊!

  刚刚还在愤愤不平的小伙子们顿时胸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敢情这管事是看上他的脸了。

  谁叫自己长得不够俊俏呢?!

  这看脸的世界真叫人绝望……

  那小子也不知是谁家的,看着眼生得很。啃着馒头手里数着铜钱的青年们正要散去,突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蹄铁击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刺破街道上弥漫着的白色雾气,声声踏在人心口上一样,几乎是转瞬间就滚滚而至。

  街上不多的行人早在听着马蹄声时便娴熟地分散在了两边,三匹高头大马风一般飞掠而过,在将军府门前嘶鸣一声,才将将停下来。

  围在门前的小伙子们几乎都是本地人,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的,一个个躬身给马上骑士行礼,目光中露出羡慕渴望的光芒。

  年纪最小的那个幸运儿微微眯起双目。能在街道上纵马的人地位一定不低,骑术也数精湛,只需见街上行人习以为常的态度便知,这人如此纵马当不是一次二次的。

  这么大咧咧骑到人家将军府门前也不下来,可是傲气嚣张得紧,难不成是将军府里的哪位主子?

  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往当先那人脸上多看了两眼。

  那人骑了匹通体乌黑的大马,穿着一身黑,戴着玄纱云翼冠,脸上罩了黑色面甲,只露出眉眼。因他坐在黑色的高马,想要看得清楚,非得仰起脸来不可,饶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嚣张,只能在心里“啧啧”几声,将好奇心暂时放到一边去。

  只是他虽放下了,被看的那人却放不下。自小他便对外人的眼光格外敏感,这一道充满好奇与探究的视线又怎么逃得开?

  “你!”蒙着半面的骑士拿马鞭遥指着他,“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被点名的人身上。

  他恰到好处地瑟缩了一下,用不太大的声音微颤着回答:“小,小人明殊。”

  大约因为这视线的主人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他实在不好与之计较,这骑士也只微蹙了蹙眉,轻哼了一声,甩蹬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迎上来的下人,大步越过他们,走了进去。

  明殊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本正经地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头走进院门。

  乌漆的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阖上了。

  仿佛被人掐着嗓子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的众人此时才喘过一口气,各找相熟的朋友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拖着脚步慢慢散去。

  “刚刚那位你看到了吧……可真有气势。”

  “不是说五年前就过继到庆平侯府了吗?怎么这当儿还回中山顾家?”

  “傻啊你,就算过继出去了,也是靖威将军顾老大人正经的嫡次孙,老将军六十大寿在即,庆平侯世子爷来给亲祖父拜寿也是应当。”

  “可我听说这过继出去的孩子就跟本家没关系了,庆平侯那边能乐意?”

  “世家贵族还能像咱们这些小老百姓那样小肚儿鸡肠?到底那边也是姓顾,老将军一生戎马,在军中有那么高的声望,多走动往来,对侯府也没坏处不是?”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明殊没听到外头那些碎语,他只是在大门阖上那一刹那,自胸口吐出压抑许久的一口浊气,紧绷太久的身体也不自觉微微放松了下来。

  这半年,东躲西藏的,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卫家派出来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闯到声名赫赫的靖威将军府里拿人吧。

  想到这里,明殊眯起双目,唇角微扬,脚步显得格外轻松。

  只是,中山郡离真定府还是太近了,躲一阵子可以,一辈子不行。等那些人死了心不再盯着自己,或许他可以再换个地方……

  脑子里还在为将来打算着,队伍已经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见哈管事跟带他们来应征顾府下人的牙商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叫人带他去账房提钱。自己则抖开李牙商交出来的一叠户纸开始点名。

  “王弼,年十六,中山郡下阳村人……”

  “小人在。”

  哈管事点一个名儿,被点着的那人便站出队伍接受哈管事略带挑剔和审视的目光。

  “……”

  “张狗剩……”精干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这什么名字,也太难听了。”

  出列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眉眼弯弯,五官长得十分喜气,样貌很讨人喜欢。

  “回管事的话,我们乡下人讲究贱名好养活,小的一家五个弟兄,不是狗剩就是狗蛋,都差不离。”

  这话一出来,原本都绷着脸的小伙子们也都笑起来,刚刚还十分严肃拘谨的气氛也松软了一些。

  哈管事看了看他,虽然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目光明显柔和了不少:“模样倒还算喜庆,以后你改个名儿就叫贵喜吧。”

  张狗剩愣了愣,不过马上又笑了起来,十分机灵地说:“谢管事赐名。”

  “陈石,年十八……嗯,年纪倒是大了些。”

  应声出列的青年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浓眉大眼,长得十分正气。

  哈管事在他脸上身上扫了扫:“十八了还没成亲?家里有爹娘兄弟不?”

  陈石闷声说:“家穷,娶不起媳妇。村里多的是二十五六才成亲的,不急。爹娘……有。兄弟只有一个,才八岁。”

  哈管事也就是随口问一声,点了点头又换了个名字。

  “……”

  翻到最后一张,哈管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眼睛在户纸和明殊的脸上来回转。

  “明殊,年,十六?”

  众人的眼光“唰”一声都转向了低头当鹌鹑的明殊。

  就这身板儿,说他十四都冤得慌,完全没长开啊,哪像个十六岁少年的样子?

  明殊抬起脸,呲出口白牙,谄媚地笑:“是啊,管事大叔,我今年十六了呢。”说着,特意拔了拔胸脯。

  “你这哪里像十六岁的样子?”哈管事挑起半边眉毛,“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第2章 少女

  “你这哪里像十六岁的样子?”哈管事挑起半边眉毛,“该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吧。”

  “哪能啊!”明殊立刻举手以示清白,“我真的十六了,只是家里太穷,总吃不饱,所以长个儿才晚。以后只要能让我吃饱了,我一定能长高的,真的,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可是个身高九尺的大汉来着……”

  哈管事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将户纸翻来倒去看了又看。这户纸倒是真的,上头所记明殊的年岁虽然不大像,但样貌还有几分相似。

  一张户纸,只要身上没有明显特征,顶多也就是写“五官端正,手足俱全”八个字而已。

  明殊见哈管事还有点怀疑,不觉有点急了,又说:“再说了,我顶替谁不好,替个穷小子能得什么好?”

  那是!穷小子一个,有什么值得冒名的?

  陈石突然开腔帮他说话:“管事老爷,小的家穷,常吃不饱饭,十五岁以前也很瘦弱,直到这几年吃饱了肚子,才长高了个子。”

  明殊暗暗对陈石竖了个拇指。

  这位大哥,好样的,谢了!

  哈管事将手中户纸一折,塞进了怀里。

  “先这样,一会你们先去吃饭,下午各房主子会来挑人。你们都是老李送来的,脾性身份自然没问题,是以若是没被府里挑中留下的也不用担心,顾家会安排你们去别庄干活,只要肯出力,工钱也一样不少。只是你们之中有些能签活契,有些只怕要订死契了。不能签死契的现在把手举起来,让我瞧瞧……”

  明殊头一个举起了小细胳膊,第二个,便是长相厚道的陈石。

  陆陆续续的,共有七人举了手。哈管事点了点头,命人带他们下去用饭。

  众人离开之后,跟在哈管事身后面目清俊的一个小厮忍不住撇嘴道:“竟然还有人不想签死契的。不签死契的奴才,就是想着日后要离开的,这点子忠心都没有,还能指望哪个能挑的中他?以后也就是在庄子里挑粪担土的命。”

  哈管事虚握着拳放在颌下轻咳了两声,淡淡地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那小子还在絮絮叨叨:“我瞧最后那个个头最小长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小子,一脸精明样,还以为能有出息,没想到竟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就凭他那长相,十之八九能被三少爷挑去使唤,结果这小子居然想签活契。”

  “……”哈管事沉默片刻,“这就是个人的命。”

  可惜了了。

  “二叔。”那小厮嘻皮笑脸地凑在哈管事身后低声说,“您看,我来府里也快满三个月了,您什么时候能把我弄到大少爷那边当差啊?”

  “就你?”哈管事抬手在他脑门子上打了一巴掌,“毛猴子一个,才三个月就扛不住了?老实待着,就你这毛躁性子不好好磨平实了,就算大少爷开恩许你过去,用不了半个月就得被人打了板子撵出来,到时候你二叔我这张老脸可就被你给丢尽了!”

  哈管事带着侄子走出杂役住的院子,过了两道门,穿过一道花廊,迎面正碰上换了衣裳净过面的庆平侯世子,原本顾家长房嫡出的二少爷。

  “世子爷。”哈管事立刻行了个礼。

  除去面罩的顾昀瞥了他一眼,抬手微微摆了摆。哈管事应了一声,垂头让开道路。顾昀抬起脚却又突然顿住。

  “再有三个月,我要去黑山大营,身边还有四个亲卫的缺儿,你帮我挑四个人,二十岁以下,最好是新近的,跟府里没什么关系的人。”

  哈管事惊讶地抬起脸。

  “您是说,亲卫?四个?”

  ******

  半边山谷被火光映得通红,黑烟滚滚,熊熊赤焰翻卷而上,巨大的火舌恣意舒展,将黑色天幕撕开通红的伤口。

  顷刻间便将那几十户人家吞噬了个干净。

  没有哭喊,没有奔逃,一切都安静沉寂,只有房屋被火烧酥后轰然倒塌的一瞬,一切被无情撕裂的声音。

  被火烤热的空气在火焰四周膨胀爆裂,将四周的景物扭曲变形,封堵了所有进入火场的路。

  便是进去也没有用了。

  会送她好吃的柿饼的大娘,总是跟在她身后撒娇的娃娃们,憨憨笑着的青年,总骂儿子没出息的老汉,还有最疼她的奶娘……

  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没用了,没用了。”

  师父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摇头叹息:“没用了啊……”

  明殊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急遽起伏着,额头后背全是冷汗。

  耳边传来震天的呼噜声,间夹着几句呓语。大通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小子们睡得香甜,谁也没有发现窝在最里头的那个矮小子眼中乍然闪过的狼一般的厉芒。

  明殊穿上鞋,如一道轻烟一样从熟睡的人身边掠过,像猫咪一样,姿态优雅,没有一丝声响。

  天阴着,外头无星无月,只有几盏昏黄的风灯在粘腻的夜色中不甚起劲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这里是外院最低等的仆役所居之处,不像内宅重地,还会有人巡守,所以明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连接内外宅的二门处。

  站在暗处观望片刻,明殊转身离开。

  早上哈管事明说了会有各房来挑人,但过了午,又传话说改日,所以他们这些刚进府备选的人只能困在院子里过了极无聊的一日。

  明殊有点紧张。

  这些日子,卫家派出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这其中不乏高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再机灵警醒,也有好几回都差点要逃不出去。卖身为奴混进顾家只是权宜之计,从真定府一路追到中山郡,他们摆明了这是不死不休的架式。

  外院并不安全,还是要尽快混到内宅里,再找机会离开中山。

  明殊皱着双眉想了又想,忍不住伸手在背上挠了挠。冷汗湿透的内衣贴在身上,让明殊觉得十分难受,再一想到为了躲藏已五天没有沐浴,更觉得浑身上下都痒得慌。

  将军府建在城内,自然没有山可依湖可傍,不过大户人家都喜欢凿一弯曲池,挖一泓荷塘。当然,池塘的位置都在内宅深处,想进去容易,但要躲过旁人在里头痛快洗个澡那是不可能的。

  明殊只能望着高高的院墙舔舔嘴,然后……跑到了外院堆柴的院子里。

  将军府这么大的地方,住着这么多人,柴炭怎么少的了!堆柴的院子就在外院最偏的角落,为了防火,四周拿青砖砌成院墙,院子里专门挖了一口井并砌了个丈长丈宽的水池。

  明殊悄悄摸进去,这院子只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守着。这年纪正是长身体贪睡的时候,明殊不放心,又在他俩身上轻轻按了两下,让他们睡得更香甜些,然后才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随着明殊抻直了双臂,舒展开柔韧的腰身,原本矮小的身躯奇异地发生了变化。

  骨骼发出细碎的“啪啪”声,小孩子似的少年身材变得伸长挺拔,细白的手脚因为体型的变化从袖口裤脚处露出一截子来。

  等这个懒腰实实在在地伸展完毕,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居然变成了一个身材修长的十五六岁少女模样。

  胸部发育的还并不十分明显,但那纤细的腰身,浑圆的臀和紧致修长的小腿,任谁见了都不会错认为男子。

  若不是靠着这一身缩骨的功夫,明殊再有隐匿形藏的本事,只怕也不能拖着那些杀手在真定府四周绕那么多圈子吧。

  从井里打上干净的水,脱了衣服的少女在冰冷的井水浇洗下跳着脚“咝咝”抽气,却又一脸陶醉的表情。

  “臭师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找我!”

  “死道士,徒儿有难你就不见,白让我叫你十年师父。”

  “等我以后找到你,立刻跟你恩断义绝,我另找个有良心的师父去,气死你!”

  明眸皓齿的少女一边在井水里打哆嗦,一边小声地絮絮,反正师父不在身边,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呗。那个成天醉醺醺篷头垢面看不清五官的牛鼻子老道,说是要帮她查山庄被焚的事,那夜走了之后就没再露过面。

  拧着湿露露的头发,明殊有些忧郁地望着乌漆抹黑的夜空,发出幽幽地一声叹息:“我可就只剩您一个能相信的亲人了……师父啊,您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因为心烦而半夜睡不着的顾昀坐在高高的梧桐树杈上,手里的短刃在指间灵活翻转,天上无月可赏也无星可看,百无聊赖之际,视线的余角突然闪过一抹黑影。

  顾昀的双眉微微一皱,那里好像是……外院?

  他坐直了身体,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并不似枝条拂动时留下的痕迹,倒像是……

  庆平侯世子双目一紧,闪过一抹微弱流光。

  结果到了第二日,明殊又白等了半天。

  听说,据说,好像是二少爷太久没回来住了有点择铺,一夜辗转未眠。

  二少爷不睡觉关他们何事?反正这位二少爷又不算是将军府的主子,便不可能是他们的主子。总不能因为二少爷少睡了一觉,各房就都不要挑下人了吧!

  我们可一点也不想全被发配到庄子上去干粗活呢!

  明殊嘴里叼着一截萝卜干,蹲在院子中间的大石碾子上,愁眉不展。

  外头这么危险,万一被人发现了,又得被缠上。话说将军府的伙食还真是不错,除了住宿条件比较挑战之外,真是让人苦恼得不行。

第3章 抓包

  哈管事一天也没露头,他们一帮小伙子被圈在院子里无所事事,过了许久,刚改名贵喜的张狗剩才打听回消息,说是府里二少爷要招贴身侍从,满府适龄的仆役都去备选了,人忙着呢,没空理咱们。

  听说是二少爷招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将军府虽好,但顾老爷子已经解甲归田,老将军生的几个儿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今还躺在老爷子往日的功名上享着福。高官厚禄是甭想的,不过当个地方富绅罢了。老将军在还好,哪天不在了,这偌大将军府,连根顶梁柱也找不出一根来。

  顾二少爷就不一样了。

  据说他小时候曾有个高人为他批过命,说他命格极贵,将来必可衣紫袍朱,位极人臣。结果还真就应验了。

  那时候顾老将军还未解甲,戍边南疆,一大家子都在京城里住着,顾将军长子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杨氏,岳母曾侍奉过先孝端敬皇后,皇后的长女安阳公主自小便与杨家这位小姐走的近,后来庆平侯世子尚了安阳公主,两家还时常走动。到了祐宁十三年,阳羡公主驸马薛靖通敌叛国逆案发,庆平侯父子叩宫为驸马喊冤被定为同党下了昭狱,庆平侯郁愤吐血而亡,世子被赐毒酒。安阳公主因为是已故元后嫡出之公主,又自小得先帝喜爱,只褫夺了封号,送到道观清修,两家这才断了往来。

  驸马谋逆一案当年震动朝野,不知牵累多少朝臣,京都皇城内,血气三日不散。顾老将军在南疆得信之后大哭了一场,转年便以年老伤病为由,带着家小乞骨还乡。

  又过了三年,先帝驾崩,今上登位,当年因受驸马案牵累而遭贬斥之臣渐渐起复,庆平侯也复了爵位。

  只是当年侯府男丁皆不存,安阳长公主又不愿意在顾氏旁支里找孩子过继,千挑万选的,竟然就挑中了顾家二少爷顾昀。盖因顾昀与长公主早逝的儿子同岁,容貌又有几分似当年的驸马,安阳公主找人硬是将将军府与庆平侯顾家续上了亲,把顾二少爷接进了京城,成了她的嗣子。

  待顾昀成年,他便可以正式承爵,成为庆平侯。

  一品侯爵啊,可不是衣紫袍朱,位极人臣了吗!

  若能当上未来侯爷的亲随,可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平步青云了!

  看着那一张张激动不已的脸,明殊暗地撇了撇嘴。知道人家身份,就更别痴心妄想了。庆平侯世子亲随的位子哪是那么好赚的?这府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也轮不着他们这些昨天才进府,没经过调教又非家生子的外人。

  等过了午,总算有人想起他们来,于是这拨子少年,一半劈了一下午的柴,另一半担了一下午的水,累着累着,什么心思也都磨没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他们突然被聚集到一起,被人带到了后院练武场去。

  空旷的平地上一溜排摆着大小十来个石锁,两边木架上长枪短戟,刀剑琳琅,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又是要干嘛。

  哈管事两眼眼下青了一片,神色萎靡,显然是这两天没歇好。他袖了手在场中一站,并无二话,便让这十几个少年排队去举石锁。众人莫名其妙着,明殊却是心里一动。

  她对京中的情势并不了解,不过少时常跟着道士师父走街串巷,多多少少打听到一些八卦。顾家在军中素有盛名,中山郡离真定府也不远,加上顾二少成为长公主嗣子的神奇经历,所以她格外关注些。

  庆平侯出身军伍,顾驸马曾为禁军副统领,顾昀既为庆平侯世子,当也要往军中走一遭,他身边的亲随就绝不可能招个不能打不能扛的人。明殊心脏怦怦乱跳。若是能躲到远在京城的庆平侯府,岂不是比身在中山的将军府更加安全有保障?

  那些追杀者绝对想不到她会跟着庆平侯世子走!

  顾昀负着双手走到廊下,正好见着身材娇小的少年轻轻松松扛起有他半人高的巨大石锁,从左边抛到右边,跟玩儿似的。整个练武场的人表情都空前一致,如石像一般,=口=。

  顾昀点了点头,对僵立在那儿合不上嘴巴的哈管事说:“这个不错,就他了。”

  哈管事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回头:“啊?您说啥?”

  倒是他身边的小厮机灵,忙说:“回世子爷,这位小哥叫明殊,今年十六。另外,能举起过百斤石锁的还有两位,就那儿,靠左边站的陈石和张贵喜。”

  顾昀扫了一眼陈石和张贵喜,见二人长相都挺端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这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哈少良。”

  “姓哈?”顾昀一挑眉。回过神的哈管事忙躬身道:“是小的家里大哥的儿子。”

  “原来是哈管事的侄儿。”顾昀点了点头,“那就再加上他,收拾了行李,住到我那院子里去吧!”

  说罢转身走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哈管事和激动得满面通红的哈少良。

  “叔,叔,您听着了吧,世子爷挑了我!挑了我!”哈少良在哈管事面前又蹿又蹦,乐得几乎要将房顶给掀了。

  当庆平侯世子的亲随呢,比在外书房给大少爷当小厮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得把他砸晕过去。

  哈管事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侄子能得顾昀青眼,眼瞅着有了好前程。忧的是顾昀明明有侯世子的身份,有安阳长公主帮他掌眼,什么侍从挑不着,他为什么要来将军府挑人?还挑的是并不知根知底,完完全全的新人?

  哈管事心里突突乱跳,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兆。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纠结目光中,明殊抱着铺盖卷儿,和陈石,张贵喜还有那个总是嘻皮笑脸的哈少良一道进了内宅,顾世子暂居的微山阁报到。

  只是在微山阁住了两天,他们还没见到世子爷一面儿。

  顾昀从京里只带了两个亲随出来,一个叫玄武,一个叫白虎。四人被扔给总是一脸严肃的白虎,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扎马步练拳,旁的事并不叫他们做。

  明殊自小习武,这些基本功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陈石和贵喜打小便要帮家里做活,也是吃苦吃惯了的,能有机会习武,还是跟着世子亲卫学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叫苦。只有从小娇生惯养的哈少良,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罪啊,才半天练下来,就鼻涕眼泪流了一桶,心里大呼上当。

  当然,被世子挑到身边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终于不用睡大通铺,闻着臭脚丫子味,听着呼噜声入睡。两人一间屋,一人一张床,住宿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累了一天,到点儿自然倒头就睡,明殊听着同屋的陈石呼吸声平缓,已经睡得沉了,才从枕头底下抽出干净的布巾和换洗的衣裳,悄没声地溜了出来。

  在柴房里洗过澡,换了衣裳,明殊刚从院墙跳出来,就看见院外树底下一人抱胸而立。

  玄青色绣暗纹的箭袍,乌发束在冠中,身材挺拔,五官隐在树影下看不清楚,只能瞧见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闪动光芒。

  明殊心底一沉。

  她自以为自己够小心了,没想到竟会被人堵在柴房。此时她刚换了衣裳,腰带未系,外袍还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女子形态还看不出来,但是缩骨功未施,手长脚长,身形与平日里差了太多。

  若是别人,当是认不出她是谁。

  但眼前这位……

  为什么只挑刚进府的人当他的亲随而非旁人?只怕他早就盯上他们这群人了,她还傻乎乎地展现实力,硬要凑到他身边去。

  明殊双眼眯了眯,立刻单膝跪了下去:“小人见过世子。”

  顾昀看着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将军府还真是卧虎藏龙,这世上会缩骨功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小小年纪能练成这门功夫倒也难得。”

  明殊咽了口唾沫,只垂着头,并未接话。

  “不怕我叫人来?”

  “世子若想揭穿,刚刚就应叫人了,不会夜半三更一路跟着小的过来,还在外头等了这么久。”

  顾昀轻轻哼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我不过是确认一下那夜我见着的是不是你。至于你为何混到将军府里,我却是没什么兴趣。”顾昀看着面前还带着水汽的发顶,伸手摸了摸下巴,“既然你想跟着我,想来目标也不是将军府。我后日便要启程回京,你若想跟我走,还有两日时间考虑。不过若跟着我,到京城前就别再扮成小孩子模样了,我是要进军营的,帐下不能带着稚童,这像什么样子!”

  明殊心下暗惊,对顾昀的反应着实摸不透。

  这种时候,不应该追问她的出身来历以及混入将军府的目的吗?怎么这位世子半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您,还愿意让小的做您的亲随?”惊诧之下,她抬起头,月轮东移,树影婆娑间露出了顾昀的面容。

  修眉长目,玉颜朱唇,竟是个姿容绝佳的美人!

  震惊之下,明殊一不小心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您竟是女扮男装……”和我一样?

  只是这后头四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昀已经出手,伸指出电,直刺她的双目。

  “哎哟!”明殊还跪着呢,当下身体向后一倒,足尖使力,人已如鬼魅一般飘出一丈开外。就见顾世子一张玉白的脸气得通红,食指恶狠狠地点着她。

  “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府门,休想我带你离开中山!”

  身形一转,几个起落间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头雾水,满面惘然的明殊呆立在那儿。

  这位美人世子,美则美矣,为何行事如此古怪令人摸不着头脑?

  顾昀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屋里,玄武在他身后将门掩上,低声道:“世子您看清了?真是那个小家伙?”

  “不小了。”顾昀坐下沉声说道,“瞧身形的确有十五六,之前是用了缩骨功。”

  “真的是缩骨功啊!”玄武发出小小的惊呼声,“那您觉得他混进来是……”

  “这世间会此功的人没有几个。”顾昀有些气息不稳,他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说,“据我所知,当年薛靖所领定北军中有一心腹爱将会此功,薛靖案之后,定北军遭清洗,死了不少大将,此人却逃了,不知踪影。”

  “世子是怀疑,这小子与那人有关?”玄武想了想,皱起双眉道,“可是皇上已经算是为薛家平反,虽未下明旨,可阳羡公主棺木迁入皇陵,公主与驸马的遗孤也已接入京城。定北军当年冤死的将士们都一一正了名,逃亡的也都销了案,那位将军若还在世,为什么不露面?”

  “定北军冤死了那么多人,就算皇上一一为之平反洗冤,人心也凉透了。更何况此事乃先皇定案,皇上行事多少也要顾及一下先皇的名声,皇家的体面,很多事不能放在阳光下揭开。”顾昀叹了一口气,“十五年了,这口怨气又哪是能这么轻易消除的?”

  玄武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道:“许是他心存怨气不愿出仕,却又不想子侄辈埋没于市井,于是便想法子让他混到将军府里谋出身吗?”

  顾昀摇了摇头:“军中多有定北军旧属,想从军建功立业,有的是正道明路,又何必乔装改扮与人为仆?缩骨功功法神奇,但施用久了,对身体损害大,说不定哪天就不能松骨回形。他冒这么大风险混进将军府,一定是在躲什么人。”

  玄武恍然:“怪不得,爷您一招亲随,他就露真功夫,这是想跟着世子您离开中山郡,躲开他不想见的人。”

  “或许是吧。”顾昀捏了捏额角,对他挥挥手,“这事就你我知道既可,至于那个叫明殊的,过几天咱们带他走,路上别难为他,若他想离开,便当作无事般放他离开。”

  “那小子身手好又会缩骨功,不如咱们趁机……”

  顾昀抬手打断他:“我不做强迫人的事,没事了,你退下吧。”

  明殊并不知道顾昀房里的这一席谈话,只是因为夜里与顾昀突然的相遇而心怀忐忑,想了无数种可能,辗转了一夜。结果第二天什么事也没有,仿佛昨天晚上只是她做了一个令人神情紧张的梦,只是个梦而已。

  白虎一大早上依旧那副面瘫脸,盯着四人扎马步,连多余的眼神也没送上一瞥。

  中午四菜一汤,有鸡有肉竟然还一个给了个新鲜的苹果。

  哈少良坐在门边上拿竹签剔牙,随口说了声:“嘿,明殊,你怎么好像长高了?袖子都短了。”

  另两人闻言往明殊身上一打量,可不是嘛,虽然不怎么明显,但这小子似乎真的拔高了些,袖口褪到手腕上头,露出一截细白细白的腕骨来。

  贵喜嘴张了张,没说什么。陈石双眉微皱了皱,然后继续低头啃苹果。

  明殊抬起一条腿跷在板凳上,眼底微青,用着几分得意的语调说:“我就说了,我那以前就是吃不饱才长这么点个子的。现在能吃上肉了,还能尽着饱吃,也就该把以前少长的个头给补回来了。”

  哈少良对明殊的嘚瑟劲很是不屑,拿苹果核砸她:“个小妖怪!”

  明殊抬手接了苹果核,扔到了桌子上。

第4章 怪人

  因为明殊四人被顾昀点了去,这几个人中除了哈少良是家生子,全都只愿签活契,也算不得是将军府的人了,所以顾昀启程之日,签了活契的三人没像哈少良那样去内宅里给以前的主子们叩头告别。三个人光溜溜入的府,离开的时候也不过扛个包袱,里头装三套府里赏的衣裤并四十枚大钱。

  而顾昀呢?人家来时不过三匹马,走时倒套了三辆车去,全是顾老爷子给他带的,从中山郡特产小吃到木雕小马人偶,从穿的外袍袜子到靴帽手巾,值钱的不多,但难得的是老人家的心意。此外顾家还送了六个仆役沿途好伺候顾昀起居,二男四女,都是姿容端整的顾家家生子,顾昀的亲娘杨氏亲自帮他挑的。

  男的倒罢了,这四个姑娘一个个水葱儿似的,身柔腰软,眉目娇妍,俱是杨氏精心挑出来的。顾昀今年已经十七,虽还没定亲,但已经是该知人事的时候了。经过对儿子的旁敲侧击,确认自家这个样貌本事都拔尖儿的宝贝儿竟然还没开过荤,当娘的就有点上火了。

  以她对安阳长公主的了解,那么细致的一个人,不可能连这种事也没考虑过。可儿子十七了还没通过人事,别是哪里不行!

  男人出什么问题都好办,但“不行”二字可是最要命的。

  于是杨氏精挑细选了四个干净丫鬟,妩媚的,清纯的,丰腴的,纤细的,各不相同,想着如此这般总有一款能入了儿子的法眼,最好在路上就让儿子得了趣。这四个姑娘心里也清楚,若能赶在世子成亲前被收了房,这情意资历便是与旁人不同的,虽然是通房丫头,但等世子夫人进了门,自己肚皮争气能生个一儿半女出来,一个姨娘的名分是少不了的。

  能在一品侯府里当上有名有分的姨娘那可是她们以往做梦也做不来的美事。这一路上,自然是施展了种种解数往顾昀身旁凑,只盼着郎君偶一瞥自己能得了青眼,做那跃上枝头的凤凰。

  赶路既枯躁又无聊的,难得碰上这样的趣事,每日里莺声燕语,不是这个乳燕投林,便是那个迎风垂泪,端的比看大戏还过瘾。这几日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明殊甚至拉着性格跳脱的哈少良开了盘口。可惜玄武白虎不是他们一路上的人,陈石是个憨直性子,贵喜又胆子小,开了盘口也没人捧场。二人只得暗锉锉围观,看到底哪位美人姐姐能先得了手。

  顾昀在外头行走,都要戴个面罩,所以喜怒情绪不大能让人看得出来。便是他表情再冰冷,那四个被杨氏耳提面命过的也只以为这是世子爷不通人事所以在害羞,平素里也是个冷情性子,并不碍着什么,却不知道顾世子已经快爆发了。

  要知道安阳长公主那儿素来规矩大如天,她当年与驸马一见钟情,成亲之后夫妻恩爱之极,曾在一起发过誓愿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顾驸马身边别说什么姬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一个。等顾昀到她身边,她照着当年顾驸马的房里,管得更是紧,但凡有哪个丫头动了歪心思,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板子打出去,所以顾昀长到十七岁,连个丫头的小手都没摸过,更别说被安排人帮他通人事了。

  杨氏不明究理,还以为是安阳长公主的疏忽,巴巴儿要给儿子安排,这马屁可算是拍到马蹄子上了。非但儿子不领情,后来让安阳长公主知道原委,更是发了一通脾气,连当年送到中山的年礼都减了四成下去。吓得杨氏写信向长公主道歉,更是亲自走了京城一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顾世子大约还顾念着点亲娘的面子,对这四个明摆着想爬床的丫头忍了几天,又让玄武白虎明说暗示了几回,想着等到了京城就把他们送回去。没想到这几个姑娘钻了牛角尖,还就认定了他,非但不收敛,行止逾发胆大起来,彼此间更是争风吃醋,互相使绊子,生怕被人抢到头里去。

  车马行至江州时,正是三月春时,江州满城桃花竞发,灼灼其华,铺天盖地的粉色扑入眼帘。明殊四人还没学过骑马,都在车辕上坐着,进了江州之后,四只眼睛都不够看的,只觉行人如织,春水如碧,繁花似锦,江州果然称得上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地方。

  顾昀见新来的这四个亲随一副眼睛不够使的样子,便放了他们半日假,许他们上街去逛逛,还给一人发了一钱碎银子花用。

  四个人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开开心心地逛街去了。

  陈石和贵喜都是苦孩子出身,便是街市上琳琅满目晃花了他们的眼,他们也手里攥着那一钱银子,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而哈少良是家里幼子,打小父母兄长都宠着他,手指缝宽,杂七杂八见什么划拉什么,没多久就把银子花了个干净,还要劳着两位同伴帮他肩扛手提。明殊手里捧着刚出炉的梅花糕,脚步轻快,江米粉混着糖粉蒸出来的糕下窄上宽,做成五瓣梅花状,上头洒着酸甜口的青红丝和梅子干,一口咬下去,软糯清香,里头裹着加了蜜的细豆沙,别提多美味了。

  哈少良看着嘴馋,可买了那么老些东西,身上早一个子儿没剩,哪得多余的钱去买糕吃。陈石和贵喜自己都舍不得一个子儿去买大碗茶喝,更不大可能送他糕甜嘴儿,便一个劲粘乎着明殊,非要让他请自己吃糕。

  明殊也不理他,嘴里吃着糕,身子左摇右摆,每每在哈少良就要撞着她之前便躲过去,那姿态自然流畅。

  出来这么些日子,小明殊显见的长高了一大截子,虽然身材有些细瘦,但手长脚长,这样跟哈少良在路上哄闹着,那身段儿就像根柳条一样,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陈石和贵喜抱着东西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前头不着调的两人在路上哄闹,都不约而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来。

  明殊固然年纪小,活泼好动,那哈家小霸王也是个混不吝的,这哪里像是给人当下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出来娇生惯养的少爷呢。

  四人走走停停,眼见着太阳西斜,明殊到底缠不过哈无赖,又摸钱买了一大包吃食分给大家吃。几人高高兴兴往回走,离着所居的驿馆还有半条街的路,就听得耳边铜铃声响,打从街对过走来一人。

  那人坐在一匹白马上,却也不是好好儿坐着,而是侧身坐在鞍上,一手擎着只扁银梅花酒壶,一手握缰扶着鞍,半散着发,一身白衣,在马上随着东摇西晃,全身像是没有三两骨头一样。

  那马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体型健硕,鞍辔华贵,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那马也很通灵性,一步一步迈得极是平稳,马颈下系着三枚拳头大的银铃,迈一步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满大街的人都在看这匹漂亮之极的宝马以及马上这位看起来醉醺醺的骑士。那人信马由缰,一直走到驿馆前,那马停原地,“唏录录”低声嘶鸣,抬起前蹄在地上刨了刨,那人才慢慢直起身,将一直遮在面前的长发向后捋了捋。

  “咦,这么快就到了啊!”那人嘴里嘀咕着,想要从马上跳下来,却不想因为喝得太多,身子打晃,一只靴子勾在了马镫上,一个倒栽葱就直楞楞掉了下来。

  众人齐齐惊呼。要知道这白马高大,人又是倒栽下来的,这要是磕实了,脑袋就算砸不到腔子里去,那也定要头破血流受个重伤,指不定人都要摔傻了。

  这时明殊他们已经快走到驿馆了,正见到人栽下来,时间紧急,也容不得多想,明殊一个箭步冲上前,手里那一大包吃食向后一甩,正落在哈少良怀里,她的手向前一伸一提,已揪住那人的后脖领子,生生将他提在半空。

  借着这一提一顿,那人卡在鞍镫里的靴子抽了出来,险而又险重新踏在了青石砖地面上。

  “这位小兄弟真是好身手。”那人被明殊救了之后脸上丝毫不见惊惶之色,反而笑吟吟地一把拉住明殊的手腕子,从怀里摸啊摸啊摸出个小盒子来笑着往她怀里塞,“哎哎,来,哥哥请你吃糖。”

  明殊忙向后躲,那人的手却像个铁钳子一样,一时竟没挣开。

  明殊这才知道,这看起来柔弱的醉汉居然有一身好功夫,就算自己不出手,估计这位也不会真栽下来,指不定还是故意倒栽一下显示身手的呢,倒是自己坏了他的风头。

  明殊心里有点窝火,手掌一翻,两根指头已经搭在他脉门上,笑嘻嘻地说:“侥幸侥幸,倒是大叔你没摔到吧。”

  被人叫了一声大叔,那人眉毛都竖起来了,缩回拽着明殊的手,两手将额前长发分开,愤愤然向她吼:“什么大叔,公子我今年才二十六!二十六!叫哥哥!”

  明殊跟他离得近,这一下险些闹个脸贴脸。她忙向后又退了退,拉远了些才看清此人相貌。

  白净面皮,容长脸儿,眉清目秀,这醉汉竟有一张温雅秀致的脸,跟他刚刚的形貌真是半分不搭。

  虽他自称年将二十六岁,不过就他这样白净的脸,若是把头发好好束起来,瞧着也就二十出点头。

  明殊眨了眨眼,眉毛一挑,嘴里却说:“都二十六了啊,还不是大叔?”

第5章 粽子糖

  第5章 粽子糖

  那人眼睛瞪得溜圆,额前垂落的头发梢一翘一翘的,突然又笑起来,不生气了。他笑得弯着眼,再次将小盒子递给明殊:“好了,我瞧你也没多大,不跟你个小孩子计较。这糖很甜的,送你甜甜嘴儿。”

  明殊拿两根手指头将那糖盒子拎过来,入手一惊,这盒子看着小,份量不轻,竟然是纯金打的。四角包着青玉,盒子上透雕了五蝠牡丹,四周一圈葫芦纹,还拿米粒大的珍珠和红宝镶了牡丹蕊,且不说这盒子里是不是真装着糖,光这个盒子就值二三百两银子了。

  站在她身边的哈少良探头看见,倒吸一口凉气,咬着拳头才没叫出来。

  “尝尝啊尝尝!”这公子对明殊很感兴趣的样子,直催着她。明殊摸着小锁扣,揭了盖子,发现这巴掌大的金匣子里果真就装了满满一匣子糖。金黄色的粽子糖,一颗颗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里头还裹着松仁或是瓜子仁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可是京里六味斋的松仁粽子糖,有钱也买不来的。”那公子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说,“就当是你刚刚救我的谢礼了。”

  哈少良在一旁咽了口唾沫,人家说是拿糖当谢礼,这糖能值几个钱?单这装糖的金匣子就够寻常人家三十年嚼用了。

  明殊在盒子里拈了块糖扔进嘴里,然后盒子一阖又递了回去:“糖我吃了,盒子还你。”

  那公子摆摆手:“都给你了,装着吧。”

  明殊想了想,拿了块干净手巾,把盒子里的糖块全倒出来包好又揣到怀里去,空盒子再次向前一递:“盒子还你。”

  公子讶然望着她:“我说了都给你啊,自然包括这盒子。”

  明殊一撇嘴:“糖我留着吃,盒子却不敢要。要了这盒子,以后怕是安稳觉都睡不得。您拿回去吧,小人骨头轻,压不住宝贝。”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也没勉强她,笑着将匣子收了。

  哈少良急得直拉明殊袖子,低声在一旁数落她:“你傻了不是?那匣子值不老少钱呢,都够你去乡下买间宅子置几十亩良田了!”

  明殊白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你当我傻啊,这儿人多眼杂,不知道什么人都混在一起,别前头我收了匣子,后头就被人暗算了。有宅有田当然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受,有福气存得住,你懂?”

  哈少良眼馋得紧,只觉得明殊胆子实在太小了点儿。白瞎了这把子好力气,却是缩手缩脚没个享福的命。

  那公子一掸袖子,把头发往耳后一别,迈着四方步晃晃悠悠就往驿馆里走,却迎面见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哭哭啼啼拎着包袱一步三叹地蹭到门口。

  两个端正的年轻人一脸张惶地跟在她们后头,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瞧瞧那个。再往后头去,却是一个熟人。玄青箭袖,冷心冷面地往那儿一站,对那两个年轻人说:“这就回去,告诉大太太,少爷差事紧,正要打马急赶回京。你们几个都不会骑马,爷也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伺候,没的白累了行程。你们几个的身契少爷会另派驿马送回中山顾家,这四个姐儿还要劳你们二位多看顾些,一路别出差错。”

  几个姑娘瞬时就哭出声来,梨花带雨地哭求道:“我们不回去,是太太要我们伺候少爷的,若是这样回去,怕是要被打死。求少爷软软心,便当可怜我们几个,哪怕是当粗使丫头也使的,千万别把我们送回去啊!”

  白衣的公子拿手指头搔了搔下巴,也来求情:“小白虎,你看她们怪可怜见的,花骨朵似的,做什么要赶走啊?留着养养眼睛也成啊!”

  白虎抬头见了是他,一时没持住,脸上露出个“卧槽,怎么是这个大麻烦过来了”的表情来,见他弯弯着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忙将小心思敛了,规规矩矩给他行礼:“原来是季公子到了,小人一时没瞧见,倒失了礼。”

  季公子呵呵一笑,就手从腰后头掣了把绢纱象牙骨的折扇来,唰啦抖开,那满扇面儿的桃花扑面而来,也不管时令对不对,已经负着一只手,像模似样地轻摇着摆起了款范儿。

  “本公子掐算着你家世子爷该到江州了,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季公子摇头晃脑一脸得色,抬腿就往里走,“哎哎这几个丫头先别急着赶走,本公子进去帮她们求求情先。”

  本以为没指望的四个丫鬟顿时打起精神来,这公子白衣白马,举止不俗,人又长得俊雅,听这口气与世子还相熟,不知道是哪里的世家少爷,有他在世子面前说项,说不定真能有机会留下来。再不济,能得这位公子青眼,留到他身边去,也未尝不是条好出路。

  立时便有几道欲语还休的视线含羞带怯地追了过去。

  这季公子恍若未觉一般,跟着白虎走进了驿馆,只剩着那中山郡送来的二男四女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儿。

  贵喜这才得档儿把脸从山堆一样高的杂物后头挪出来,对着明殊问道:“咱们怎么说呐?”

  明殊就手扔了颗粽子糖在嘴里,嘎嘣嘎嘣咬着:“还能怎么说,总不能在外头傻站着。先回屋搁东西。”

  哈少良还一步三回头地在望,低声跟身旁的陈石嘀咕:“哎你说世子爷不会真把她们都送走吧,好歹也留一个两个的,全都送回家这也太不给大太太脸了。你瞅瞅那个圆盘脸的一很不错啊,一脸喜相,屁股又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陈石目不斜视,只回他“呵呵”两声。

  贵喜抬腿踢他一脚,骂道:“别混说了,让爷听着看如何发落你。”

  “得,匀你颗糖好堵了你这张破落嘴。”明殊反手塞了块棕子糖给他。

  回到屋里,明殊一边归置哈少爷的鸡零狗碎,一边在脑子里快速回忆着。师父有事没事时总爱跟她唠叨些京城里世勋权贵的来头关系,这里头数得上个儿的似乎并没姓季的。

  可是能跟庆平侯世子做朋友,且看样子还不是泛泛之交,这人家里应当非富即贵,否则以安阳大长公主的高贵出身,也不能允许嗣子结交啊。

  难不成是顾世子悄悄儿交的什么江湖朋友?

  一身功夫倒还不错,形容也有几分洒脱,只是再怎么做出一副疏阔落拓的样子,也遮不掉那一身的贵气。明殊打小眼里见的多是这样的人,这种人,世家的味儿都是渗到骨头缝儿里的,再怎么也洗不干净。

  哈少良被玄武叫了出去,让他去车马行雇辆大车送人走。看来那位季公子的求情并没奏效。哈少良一脸的痛心疾首,正要出去便被明殊拉住了。

  虽说六个人里头还有俩男的,但四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少女一起走还是相当惹眼的。此处离中山郡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万一路上出了什么闪失可不好。

  哈少良听明殊这么一说,顿觉身上责任重大,再看那四个梨花带雨的姑娘时,就好像面前是四只香喷软嫩的小羊羔,随时要被外头大野狼叼了去,心里哪忍得,便壮了胆子去找玄武。玄武还真就给了他银子让他去找镖行的镖师护送将军府的这六人回去。

  哈少良跑了,余下的三人逛了一天早就腰酸腿疼,各自打水洗面净手,打算先去眯一小觉。

  可还没等躺下来,白虎又来敲门。

  “得了季公子粽子糖的这位。”白虎双臂抱胸,面上依旧冷如冰霜毫无表情,但一双眼睛微眯着,里头散射出来几许讽笑的意味,“季公子说他想你了,要请你一道过去对月饮酒呢。”

  明殊披散着头发,木木然回手指着自己:“我?”

  陈石和贵喜对视了一眼,“咚”的一声倒回床上,拿被子蒙住了头。

  明殊再见到那位季公子时,险些没认出他来。

  头发整整齐齐梳着,拿了碧玉竹节簪簪了发髻,身上穿着天青色银绣祥云常服,腰上系着金银双丝编的寿字纹腰带,玉饰金钩,垂挂玉玦香囊,一丝落拓样也不见,分明是个钟鸣鼎食家出来的温温翩翩贵公子。

  他身侧各坐着一位美貌女子,同样的高髻金彩,同样的琼脂朱唇,美目盼兮生辉,正浑若无骨似地偎着他,一个往他嘴里送葡萄,一个向他唇旁递酒盅。

  明殊嘴角微微抽了抽,看向自己目前的主子,所幸者,自己家的主子顾世子看起来还很正常,竹青色的道袍,黄杨木簪着乌发,眉目浓丽,只静静地端坐在季公子的对面,看起来就如一副名画,令人心胸顿开,雨后空蒙。

  见她进来,季公子抬手推开身边殷勤的美人儿,坐直了身体,抚掌笑道:“阿昀你真会挑人,连身边侍童都如此美貌,容色毫不逊于云娉云婷两位小娘子。”

  顾昀微垂双目,淡淡地说:“季明兄真会说笑,我的亲卫是男人,又何必与江州双美比容貌?”

  季明连连点头,诚恳地说:“是极是极,阿昀容色为京中第一,在你面前品评他人容貌确是不妥。”

  明殊分明看见顾世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咝,怎么看怎么像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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